他不知道要干嘛??
【資料圖】
這是李天然在北京大學上學的第二年,他沒怎么出過學校,按照他的話,北大就像一個小鎮(zhèn),能滿足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。離北大3公里的中關(guān)村購物中心,今年2月下旬,我請他吃飯,他才第一次來。
上了大學,沒有高中班主任,也沒有任課老師再對李天然提各種要求了,這種突然的自由,李天然剛開始很不適應,他不知道要干嘛,課表上說去哪里上課,他就去哪里,說上什么課,他就帶什么書。
課外的很多時間,李天然就躺在寢室的床上,他狀態(tài)不好,經(jīng)常沒什么食欲,懶得吃東西,“沒什么想法,活著就行”。同寢室友問他,你怎么考上高中的?你怎么考到這里的?你怎么活到現(xiàn)在的?
李天然敦實白凈,戴副眼鏡。他來自距離北京大學2163公里的云南鎮(zhèn)雄縣的農(nóng)村。北京大學不用再多費筆墨介紹,能考上的無疑是中國最優(yōu)秀的一幫學生,李天然入學那年,北大從973所中學招收了4006名學生,其中校本部共錄取了農(nóng)村戶籍學生442人,占內(nèi)地學生比例為15.1%,北大稱該項數(shù)據(jù)為近年最高。
新生開學時,李天然和同學一起從云南來北京,他來早了兩天,就在學校附近的賓館睡了兩天,除了吃飯,他沒有再下樓。
兩天后,新生報到,天氣晴朗,天空很藍,在北大的邱德拔體育館內(nèi),幾十個學院幾十個攤子,還有樂隊在吹吹打打,校長穿過熱鬧的人群中往李天然的方向走來,學院攤子上的學姐對他說,那是校長,校長要過來了。校長戴著眼鏡,顯得慈眉善目,他走到李天然的身旁,輕輕地拉了下他的黑色的棉外套袖子,“這么熱,還穿得這么多嗎?”李天然在喧鬧的人聲中不知道說什么,他確實有點熱,就微弱地回,“習慣了。”
如果不是被室友拉著參加迎新活動,李天然的生活可能就只有教室、寢室和食堂,北大200多個學生社團,李天然一個都沒報名。學校聲名在外的百年講壇,李天然也是被室友拉著去了幾次。未名湖畔,李天然很少去走,“那里多是情侶在散步”。
學校里不少學生穿著帶有北大logo的衣服,但李天然幾乎沒有穿過,他喜歡深色黑色的衣服,一年到頭就那么幾套。李天然甚至有些自卑,因為鎮(zhèn)雄此前是貧困縣,他走的是國家專項計劃,他覺得自己不到680分的高考分數(shù)在北大太普通了。
到大一結(jié)束的那年,李天然就和保送研究生沒有關(guān)系了,他的綜合成績只能算是中等,考到80分,他就覺得血賺了。
走過一片墳墓才能去到學校
每到寒暑假,李天然就會準時回到家鄉(xiāng)——云南省鎮(zhèn)雄縣,家鄉(xiāng)濕潤的天氣總是讓他懷念,雖然縣城雜亂無序,會出現(xiàn)斑馬線用柵欄擋住,行人只能繞過斑馬線才能過馬路的荒唐事,但李天然還是覺得回到這里,內(nèi)心要比在北京舒服很多。
鎮(zhèn)雄縣地處烏蒙山脈北部,是云南、貴州、四川三省交接之處,當?shù)厝嗣裾“l(fā)的《鎮(zhèn)雄縣國民經(jīng)濟和社會發(fā)展第十四個五年規(guī)劃和二0三五遠景目標綱要》顯示,2015年,高中階段教育毛入學率為62.76%,2020年才上升到91.6%。
一名和李天然同屆的的男同學說,他在鄉(xiāng)鎮(zhèn)讀的初中,班級有73人,最后能參加中考的不到一半。他印象深刻的是班上的一個女同學,成績和他差不多,但女同學初一下學期就輟學了,等這名男同學上高一時,女同學已經(jīng)生了孩子。
作為云南省縣城人口排名第一的大縣,鎮(zhèn)雄縣的人均耕地不足0.8畝,多數(shù)的青壯年不得不選擇外出務工,李天然的父母也遠在浙江義烏打工,沒有能力為他的學習分憂解難。
李天然在父母的打工地義烏市讀了六年的小學,之后回到鎮(zhèn)雄縣讀初中,那是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,一米左右的桌子坐三個人,只有兩個抽屜能放書,兩百多人擠在一間大教室。學生們肩膀挨著肩膀,書本頂著后背,坐在后面的同學很難看得清黑板的板書,老師上課用“小蜜蜂”,同學們就像在聽劣質(zhì)播客。
所幸李天然一直坐在前排,擁擠的教學環(huán)境并沒有影響到李天然的學習,他天生有個聰明的腦子。唯一讓李天然覺得有點害怕的是冬天上學的路,學校在鎮(zhèn)上,而包括他在內(nèi),許多學生的家都分散在村里,有些同學凌晨4點多就要起床,他不需要起那么早,但他需要翻山,走過一片墳墓才能去到學校,冬天的天色亮得晚,墓地在清晨更顯孤凄,他從來不敢去看墓碑的字,不想知道躺在里面的是男是女,是老人還是年輕人。
當然,有關(guān)害怕的一切,李天然都不會告訴遠在義烏的父母,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,何況,告訴他們也解決不了。
2018年,李天然初中畢業(yè),考入鎮(zhèn)雄縣城南中學。這是所帶著使命成立的年輕學校,鎮(zhèn)雄縣原縣委書記曾接受《經(jīng)濟日報》的采訪稱,因為貧困、閉塞,長期以來,鎮(zhèn)雄教育基礎(chǔ)薄弱,教育質(zhì)量低下。多年來,鎮(zhèn)雄縣經(jīng)濟條件較好的家庭幾乎都把孩子送到外地讀書。在此背景下,2016年,鎮(zhèn)雄縣委、縣政府與云南師范大學簽訂合作協(xié)議,創(chuàng)辦了云南師范大學附屬鎮(zhèn)雄中學(即“城南中學”)。
后來提到這所高中,李天然會說是“衡水模式”。學校是完全的封閉式管理,就讀的學生全部都要住宿,不允許走讀,請假出學校需要重重審批。學校的作息表讓李天然覺得讀書就像在坐牢,早上6:30抵達教室晨讀,中午12:00下課,半小時后,需要回到教室,自習到1:00可以選擇是否回寢室睡覺;2:20,下午的課開始,5:30下課,半小時后,6:00,學生必須到教室,直至晚上10:30放學,到了高三中期,晚上放學的時間則延長至午夜12:00。
李天然的老師覺得李天然有希望上清北,給了他很大的壓力。物理考試,鉛垂線和重錘線是一個意思,李天然寫鉛垂線,老師給他扣分,“不行,你要寫成重錘線”。父親來學校看李天然,老師告訴父親,少來看,別讓孩子分心。
李天然不喜歡這種壓迫。有時候,他寫寫日記,逛逛校園,做些和學習無關(guān)的事情放松放松,但在一次日記被發(fā)現(xiàn),公開宣讀后,李天然逐漸陷入一種抑郁的狀態(tài)。“不知道一直這樣讀書有什么意義,什么都做不了,非常無聊,有時候在想,干脆跳下去算了,特別厭學,又厭食,不怎么想吃東西,吃的話又暴飲暴食。”
一本上線率、985上線人數(shù)、班上是否出了清北生,學生的成績是一位老師在學校安身立命的根本,在這樣的從上往下的壓力中,李天然用“躺平”來抵制對他的高期待。有一陣子,是高三了,李天然晚上從寢室逃出來,去學校機房通宵打游戲,打到天亮,晨讀,他第一個到教室,睡覺。
但李天然的成績依然維持在670分左右,除了歸因于天賦聰明之外,按他的話說,坐在教室的時間太長了,十七八個小時,即使不想認真聽課,也避免不了聽一聽。
高考那天,運氣的成分不能說沒有,物理110分的滿分他考了107,而那些平時物理接近滿分的同學有的只考了70多分。
2022年暑假,李天然回鎮(zhèn)雄縣當補習老師,我就是在這兒認識李天然的。起初,我到鎮(zhèn)雄是為了尋找跟他一起當補習老師的另一名學生的故事,這個學生叫付云飛,高出李天然一屆,他也考上了北京大學,不同的是,付云飛初中、高中全部在鎮(zhèn)雄縣轄下的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——芒部中學就讀。
付云飛在他的志愿填報上??
沒能作得了主
芒部鎮(zhèn)地處鎮(zhèn)雄縣的西北部,距縣城約30公里,鎮(zhèn)上漢、彝、苗三個民族聚居。從縣城駛向鎮(zhèn)里的唯一公共交通是14路公交車,車輛在穿過關(guān)口隧道后,還要在群山重重的山間公路行駛一個多小時。
芒部中學是鎮(zhèn)上唯一一所中學,而付云飛是芒部中學建校以來第一個考上北大的學生。
我在這所中學第一次見到付云飛時,他穿著白色短袖,黑色的運動褲和運動鞋,膚色也被曬得黝黑,五官分明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。他主動跟我握手,熱情地打招呼,看上去很像這座學校的主人,我們走到學校辦公室后,付云飛馬上燒了水,給每個人泡了一杯茶,學校的老師總是說他情商智商都很高。
付云飛和李天然是截然相反的性格。李天然說話很輕,講到他覺得不好意思或者有些好笑的地方時,他會習慣性地用手捂一下嘴,面對一些讓他不舒服的事情,他更愿意選擇沉默。
而付云飛自稱“社交牛逼癥”,在高中,同年級的學生沒有不知道他的,他喜歡竄著班玩,十幾米開外的老師,他看到了也會主動上前打招呼,連學校附近奶茶店的老板娘,在他畢業(yè)兩年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,并自豪地說,“付云飛的媽媽、女朋友我都認識。”
付云飛在大學前的教育經(jīng)歷全部在鄉(xiāng)鎮(zhèn),他是在三滴水村上的村小,三滴水村地處芒部鎮(zhèn)北面,在全面脫貧之前,三滴水村是烏蒙山脈下連片特困區(qū)的典型貧困村。
三滴水村的滴水小學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,學校在山頂,他的課表上開設了英語課,但卻沒有英語老師,英語課偶爾由語文老師或者數(shù)學老師兼任,在這深山更深處的村落,付云飛的數(shù)學老師六年換了六個。
到了初中,很自然的,付云飛被分配到鎮(zhèn)上的中學,他就在鎮(zhèn)上的芒部中學念了六年。
和李天然一樣,付云飛的父母遠在外地打工,家里由爺爺奶奶照料。在村里,上學、寫作業(yè)似乎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。付云飛高中同寢室的室友回憶,讀小學時,中午吃的是從家里帶去的土豆或者飯團,每天放學回家,最緊要的事情是趁黑天前背著竹簍上山砍柴、割豬草、先喂豬,豬吃完了還有雞啊牛啊等牲畜,最后才輪到自己吃飯,“這時還寫啥作業(yè)啊,睡吧。我小學很少寫過作業(yè)。”
但付云飛的爺爺是軍人出身,對付云飛要求嚴格,如果作業(yè)沒寫完,就不讓吃飯。付云飛經(jīng)常在臥室寫作業(yè),臥室里是兩張用磚頭墊起的木床、一個衣柜、一張桌子,墻頂掛了一盞不是那么亮的白熾燈,沒有臺燈,也沒有椅子。
不寫作業(yè)時,付云飛就去干農(nóng)活,割豬草、種土豆、刨玉米。他家的門前就是一座連著一座的青山。當夏天來臨,山上開滿了金錢花時,付云飛就摘了這些花曬干了去賣錢。
“小事情”、“小問題”,這是付云飛經(jīng)常掛在嘴邊的話。他對自己的評價是自我調(diào)節(jié)能力很強,“不然一個人怎么生活?”初中時,他接到過詐騙電話,電話那頭的男聲告訴他,不交錢要被立案,當時付云飛還不到十五歲,電話里說要六千塊錢,可他一周的生活費才100塊錢,他坐在床邊想來想去,“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立案就立案”,他不會打電話給外地打工的爸媽,他寧愿被立案也不會問他們或者爺爺奶奶要多余的錢,徒增所有人的煩惱。
每個星期,生活費用完了,他就走路回家問爺爺要錢,從鎮(zhèn)里的學校走向村里的家,那會還是土路,付云飛要走40分鐘左右。去年夏天,我去到付云飛家里時,這條路翻修成了公路,打上了水泥,擴寬了不少,付云飛用電動車載著我在路上馳騁,下坡時他還想加速,說可以開到70碼,我想到自己還沒買人身意外險,讓他握緊了剎車,風在我的耳旁呼嘯,付云飛說,他讀初中,摸黑走這條路回家要錢時,從來沒怕過,山峰靜寂,有時沒有任何聲響,有時幾聲狗叫,“我就敢一個人晚上去山上坐。”
就像鐘愛飛馳的速度一樣,上了高中后,付云飛用一騎絕塵的分數(shù)成為學校的統(tǒng)領(lǐng)者。高中三年,他都是年級第一,最多時拉開第二名100多分。
“他很有天賦,那些題就是會做”,一名同班同學記得,老師在課上某個題卡住了,“他刷刷兩下就能弄出來。”
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,相比縣城里城南中學的封閉式管理更粗放,付云飛的高中生活比起李天然要舒服得多,至少他每天可以自由地出入校,和老師們的關(guān)系也更為親近。他和同學會經(jīng)常去老師家吃飯,冬天,有些同學還會被老師喊去幫忙搬運煤塊,老師打他們、罵他們,又像父母朋友一般關(guān)愛他們,寢室里,任誰買了一碗米粉,都要幾個人一起分著吃。
但另一方面,這么一位“明星”學生,也免不得遭受老師時不時地揪耳朵和耳光。在高中,學校禁止什么,付云飛就去做什么,學校反對談戀愛,他交了女朋友,學校不準課間喧嘩打鬧,他經(jīng)常竄著班找同學吹牛。
當付云飛691分的高考分數(shù)出來時,一位老師曾開玩笑:“這次付云飛的祖墳何止冒青煙,簡直是熊熊烈火。”
校長親自出馬,幫付云飛填報了北京大學醫(yī)學院的護理專業(yè),一所學校考出了清北生,意味著太多,無論就讀專業(yè)是什么,也要先擠進去。付云飛在他的志愿填報上沒能作得了主,如果不填護理專業(yè),他可能上不了北大。
考上北大,付云飛拿到了學校和當?shù)卣o的獎金:20萬——付云飛的早熟在此再一次顯露:他幫家里在縣城購了房,還借了一部分給同學。
就像走迷宮一樣
今年春季,我來到北大和李天然一起上課。李天然選了一門晚上的《周易》課程,老師在黑板上劃了一橫一橫的線條。老師問大家能不能推算出卦象,我問旁邊的男同學聽懂了沒,他說沒有,但李天然好像懂了,他的腦子真好使啊,他說變化的規(guī)律一共就兩種情況,再變一次就能把它變回去。
“就像在走迷宮一樣,原路進原路出。”
迷宮這個詞,讓我想起鄭雅君近期出的一本書《金榜題名之后——大學生出路分化之迷》(以下簡稱“金榜題名之后”),她訪談了北京、上海兩所頂尖院校的62名同學,試圖揭示不同家庭背景出身的同學在名校接受同樣的教育,但在做個人選擇時,是什么對他們產(chǎn)生了影響,造成了畢業(yè)出路的分化。
鄭雅君寫到,大學的生活可能像一個被精心布局的異彩紛呈的迷宮。每個人在各個小路之中穿行探索,一邊做選擇,一邊收集著有價值的籌碼(成績、經(jīng)歷、獎項等)。
電視劇《一起同過窗》劇照?而對不同社會出身的探索者來說,迷宮的神秘度是不同的。有人對里面的布局相當了解,有人半知半解,而有人只能通過道聽途說略知一二: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當中的游戲規(guī)則。李天然和付云飛都是那個剛開始不清楚游戲規(guī)則的人,在其他同學為大學的績點競爭時,他們還不知道績點的用處,等他們知道的時候,那些獎學金、研究生的保送名額已經(jīng)和他們說拜拜了。
李天然還選擇了一門《中國現(xiàn)代戲劇課》,任課老師是孔慶東,在一間很大的階梯教室里,孔慶東向百來個學生發(fā)出他的問題:把婦女節(jié)說成女神節(jié),甚至是女王節(jié),這是什么樣的罪惡?究竟想把各位男同學女同學引向何處?
選課之前,李天然不知道孔慶東是誰,他沒有微博。
對于孔慶東提出的問題,李天然沒什么想法。有時候,他會思考下,現(xiàn)在知識是不是貶值了?這個社會究竟需要些什么?李天然在網(wǎng)上刷到有的視頻博主說,年輕人,在座的,都應該有100萬的存款吧,30歲以前有100萬的存款是很基礎(chǔ)的事情。這話語讓李天然覺得不可思議,“太害怕了,我現(xiàn)在都不敢刷這些,看一眼我直接跳。”但李天然仔細一想,這是營銷吧,博主自己30歲前未必有100萬。
李天然是個忍受力很強的人,小學時,他跑出去上網(wǎng),為了不被父親打,他干脆不回去,就在外面流浪。
在北大讀了兩年書,李天然不怎么認識別的人,也沒有談戀愛,他的生活似乎一切都是被動的,不像如今的新世代,他也沒有什么表達的欲望,李天然的朋友圈干干凈凈,他一條沒發(fā)過。他不知道朋友圈發(fā)什么,發(fā)了有什么意義。“如果將來我發(fā)朋友圈了”,他說,“第一條朋友圈,可能來自領(lǐng)導的命令吧。”
迷失無從者和價值歸順者???
整個大學,付云飛一直獨立地支付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。
大一的暑假,他留在北京帶旅行團,一天250塊錢,帶到了開學,卡里的錢還不夠交7000塊的學費,媽媽問他,還有沒有錢,他說,有。他瘋狂地接家教,三天時間最多做了11個小時的家教,吃飯就在食堂點最便宜的,之前借他錢的同學也還了一些,付云飛自己交上了這筆學費。
大二的暑假,付云飛回到了老家鎮(zhèn)雄縣,和李天然一起在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輔導學生的作業(yè),在那里,干一個月,老板答應給他們一萬塊,這足夠開學的學費了。
大學期末考試,100分鐘的考試時間,付云飛提前40分鐘交卷,他在心中算了算,考試成績只占總成績的40%,多做對一個題多一分,折合下只有0.4分,“0.4分,四舍五入等于0”,不如早早地交卷回去睡覺。
在云南的山間,付云飛自小生活的村子,他的爺爺在山邊開辟了個藥園子,種了很多基礎(chǔ)的草藥,山腰處,家里原來被拆掉的房子那塊,爺爺種了一棵樹,現(xiàn)在樹長到了兩三層樓那么高。
付云飛說,這棵樹,是用來做棺材的,人死了,就把樹砍下,這是爺爺為自己準備的。小學附近的板栗樹,到了秋天,板栗成熟時,付云飛和同學們踢一腳樹,板栗就下來了,事情都是那么隨著歲月、季節(jié)自然而然。
但來到了北京讀書,一切就不一樣了,這里充滿著競爭,人和人之間有一種生疏和防備。在北京做家教那段時間,付云飛發(fā)現(xiàn)本地的學生,從小出國玩,見那么多,又是各種夏令營各種活動,“但是他們也不知道上大學要干嘛,他們也是跟風,他們很焦慮,什么都想學,都想去競爭,一直被家長壓著干。”
同學大一發(fā)了sci論文,他做家教的孩子住著兩百多平的房子,但就像付云飛自己說的,他的自我調(diào)節(jié)能力很強,“有什么可比性?我真不自卑。”
今年,付云飛就大三了,明年就要畢業(yè),正在走往人生的又一個十字路口。
去年7月,在鎮(zhèn)雄縣,他告訴我,未來的打算是先考研,考慮中醫(yī)方向,還準備去考個教資,他想著,以后混不下去了,當老師也挺好。他不打算考公務員,我說北大很多學生都在考公,付云飛說,即使99%都在考公,我就不能是那1%嗎?
但現(xiàn)在,走在北醫(yī)的校園里,他的意思是考研是不可能考研了。他做了近視眼手術(shù),打算報名當兵,當兩年,可以延緩就業(yè)的壓力,還能返還所有學費,加上退伍的津貼。當兵之后,還有機會保研,退一步,還能考公,報那些針對退伍軍人的專崗,付云飛想,加上自己北大本科的身份,這就是“頂配”。
不管是在老家還是北京,面對難題,付云飛都傾向以最實際的方式主動出擊,面臨畢業(yè)的選擇時,他也盡可能地先履行家庭責任,他還有兩個妹妹,他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勞動者。
《金榜題名之后》把家庭背景優(yōu)勢不足的學生分為迷失無從者和價值歸順者,名校中的寒門學子容易感到孤獨和被拒斥,他們仿佛被“移植”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,很容易因缺乏信息、道聽途說和相互沖突的信念而迷失職業(yè)目標,導致在畢業(yè)關(guān)頭成為處境被動的“迷失無從者”。但同樣的情況也可能產(chǎn)生不同的選擇,鄭雅君在訪談中也觀察到,來自內(nèi)陸地區(qū)的農(nóng)民/勞工家庭的學生在畢業(yè)時多傾向于先履行家庭責任,選擇能減輕家庭經(jīng)濟負擔的工作,比如進入主流的體制內(nèi)工作。
付云飛在選擇的路口有了自己的方向,而李天然才上了兩年的大學,更遠一點,他還懶得去看。
到了大二,李天然已經(jīng)很少翹課了,在室友的拽領(lǐng)下,他還去了故宮、頤和園等進京游客必去的打卡點。他對未來還沒想清楚,他總是說,找一份讓自己能活下去的工作就行。
回到我和李天然一起聽課的那天晚上,下課后,李天然領(lǐng)著我逛了半圈校園,當晚的北京空氣質(zhì)量是輕度污染,但比起李天然第一次來北京時好多了。
2018年,城南中學組織成績優(yōu)異的學生來北京游學,游學那七天,李天然感受到的只是空氣太差了,人也累,故宮、頤和園、清北,每天跟著走、走、走。
很多時候,他的狀態(tài)就是,跟著。高中,李天然就有點自卑了,同學們有智能手機、iPad,他都沒有,進了北大,他覺得自己分數(shù)也不高,更沒有錢,自卑也在延續(xù)。
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他看了一些書,列夫托爾斯泰,也找到了專業(yè)上的興趣,很難說那種落差感是從什么時候消失了,他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,就不太在意別人是怎么樣的了。
他還沒走到迷宮的出口,現(xiàn)在李天然要做的,是走回寢室,回去躺著,打游戲。他對我說,再見了。
文中付云飛、李天然為化名。點在看 ,人生不是軌道,是曠野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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